明知要早起,卻還是跟她談到深夜,我反復的告訴她我要睡了,其實並不是因爲我難以抵擋睡意或不願意和她繼續溝通下去,而是我知道對於我不應該說的部分,我已經說了太多,這一夜的談話引發的思考一時也無從找尋足以説服自己的答案,於是我還是選擇讓黑夜填補中我們之間的沉默,自然的睡去。隔日,讀《謀生之路》,無意遇見可以解決此時困惑的智慧話語。

從不願意將我已成型的價值觀強加于正要開始走上發現自己這一嚴肅道路的她,當我們在討論這樣一些問題的時候,我只是她的朋友,我只能與她分享,我無權左右。我說了很多,卻只是反復的告訴她:“這只是我的想法,你可以再多加思考”。這樣說,並非對自己所論述的一切缺乏自信,事實上,對於某些問題的思考從未如此自信,只是清楚的知道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和自由,只要是認真的對待自己的人生,選擇之間沒有優劣,沒有對錯,我會以自己的人生做例證(雖然大部分目前仍不能達到證明的效果),但同樣會尊重她的想法和感受。她是我至親至愛的人,所以我更要這樣做,我能做的至多只是幫助她發現一個個問題,並在精神上支持她尋找到答案,僅此而已。

她已經開始面對一些問題,其實每一個都可以深究下去,直搗一些有趣的問題。

討論始于她目前的生活狀態,爲了考取理想中的學校,每日早八點,晚十點,身心俱疲,看起來,若不不停筆用力呼吸就無法徹底擺脫這樣的疲倦狀態。但這樣的疲倦狀態真的是因爲無法停下來的那支筆?顯然,問題似乎不會是這麽簡單。

我們都知道她的目標,幾天前的一個晚上,她失眠,從床上爬起再一次告訴她的母親,她想要當一個偉人,她如此認真,她不明白爲什麽每一次她這麽說,她得到的只有一種沒有任何鼓舞力量的微笑,當然,她問的對象都是一些已經長大的人們。

我問她,爲什麽想當偉人,她說她只是想可以讓更多人感動,讓全世界的人感覺到愛。

我不能微笑,同其他人一般。我感到沉重,我無法告訴她這條路有多艱辛,事實上一切也僅限于我的想象。我感到悲傷,因爲以此為目標的她此時的確正受著苦。這種苦,這種疲憊源于一種恐懼,一種不安,即使是這樣一種神聖的使命也不能使其免於苦難,它只能支持她,卻不能真正撫慰心靈。

她告訴我,偉人都是苦的,是的,她似乎已經做好受苦的準備。面對如此勇敢的她,我甚至沒有辦法用我的慣性思維直接阻擋她前進,只能帶有一點憤怒和不捨要求她走慢一點以使她的身體和精神得以喘息再前進,因爲她如此努力奔跑的方向是神聖光芒的所在,而且,那是陽光而非金黃的寶藏。

於是,我只能告訴她,每個人都有自己最想做的事情,那是天命,在這混沌的世界中,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感知到自己的天命,更不是每一個人都會如此勇敢,願意堅持這樣的使命。我真的以爲,如果她生來就是被降大任的人,那她身邊的我們也許就是要幫助她完成使命的一段段緣份,但是,是否如此,我們無從得知,至少,在目前沒有明確的神旨出現指引我們,告訴我們以什麽樣的方式,朝著什麽方向前進,所以,被人性主導著的我們只能以自己的智慧面對展現在我們面前要我們一一克服的一切,這過程,也許可以看作是遊戲,但當它的目標是需要嚴肅對待的時候,我更願意以爲它是冒險,勇者的冒險。

然後,很自然的,我與她分享我所做的決定和背後可以説服自己的一個個論據。這不是偶然。

我告訴她,我將放棄我的專業,但四年形成的思維仍將一直陪伴著我,所以,我不會感到遺憾,更重要的是,我知道在那裏我不會得到快樂,我知道那個世界並不適合我,我曾感性抗拒,以很激烈的形式,不過此時,這的確是我理性思考的結果。

雖然我已經知道:職業只是職業,使自己疲憊煩躁的並不是那個工作本身,而是心與它之間的衝突,反抗它只是在浪費自己的能量,所以若只是坦然的接受它,智慧的面對一切,也許還能夠留下什麽給自己所真正熱愛的。但有些職業,我大概只有以使自己麻木的方式才得以繼續,但這樣是不對的,在實習中,當我面對熒幕,努力的要完成一份完美的辯護詞,在法庭上,如此迫切的期望法官支持我的主張,我失去的自由,直到不知道什麽時候我才又突然驚醒,發現那時的自己其實已經完全無法自控,我已經不是我。那樣的自己,刻意忽視以以至於有一天將遺忘了另一些人的存在,即使他可能就站在法庭中不遠的另一角,會傷害別人卻沒有任何意識。我知道,這個世界不會責備那樣的自己,別人在進行著同樣行爲的時候也不存在對錯,只是知道,在這裡,我並沒有足夠能力保持意識足夠清醒而不糊塗的活著,我沒有自信在長時間的一場場注定會流血的戰役中不喪失對人性的肯定。

也許是我的愚笨注定我只能逃離,想要保護自己就只能遠離那個容易迷失的環境,在我還能發現什麽是我内心真正想要追求而不會失去熱情的東西之前,遠遠的,遠遠的,而只有聰明的人才能在那個殘酷的戰場留下來,瀟灑的。

然後,我大概找到能督促我不斷努力的動力,簡單的說,是與其他熱愛生命的人一起找回被冷落角落的一點點愛和溫暖。從小無大志,沒有要成爲偉人這樣的目標,不追求,因爲追求難免執著,執著會束縛我,當熱愛什麽的時候,其實並不需要追求或佔有,它會悄悄的融入生命之中直到有一天終于明確感知到它與脈搏一起律動。

沒有想過要成爲偉人,只是,仍有一點不足道的理想和勇氣,願意靠近偉大的心靈,能夠將感悟到的不虛假的真實一點點的傳出去。平凡的我想要做的,只是想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向偉大的心靈靠近,因爲能夠一直看得見自己而安定平靜。

沒有想過要成爲偉人,以爲“偉人”這一概念中唯一有價值的僅是那偉大的心靈,而其餘的,是為世人稱讚的聲望,是歷世不滅的名譽。偉人看似一種永恒,人追求它,因爲人孤獨而需要的安全感,而欲望,是要更多來滿足,在這樣的滿足中才感到安全。但成爲偉人的人滿足了嗎?他滿足並不是因爲他成了偉人,而是因爲他創造了使其成爲偉人一切,偉人不會成爲永恒,成爲永恒的是偉人的愛和對生命的熱情。偉人不是從小爲了成爲偉人而成爲了偉人,是因爲他們成就了自己偉大的心靈。

“偉人都有寬廣的心”她不斷重復著這句話。的確,若内心狹隘,喜樂悲苦全為是以自己為因,這大概不易成就偉人的心。偉人,也許也苦著,但面對他的事業他是如此内心充實且滿足著。他像孩子一樣遊戲般的面對這個世界,卻比誰都要嚴肅認真的對待每一個可以追問下去的道理,他會一直在找尋直到他發現了真理,他會用他的智慧在這個奇怪的世界上小心的保護他已經找尋到的東西。偉人也不會是生來就擁有偉大的心靈,不要忘記多觀察,多跟自己對話,不要放棄追問不可預見的每一個擁有影響自己力量的命題,不要遺失最本質的那顆純潔的心。偉人是不是也是執著的?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地是,他不會執著于要成爲偉人,甚至不會執著于他所追求的事業本身。偉人的堅持不是執著,他們只是單純的愛著,愛藝術,愛科學,愛生命。

很自責,面對身邊這樣一個想要成爲偉人的孩子,不曾認真的與她對話,不曾主動幫助她克服所遇到的挫折和内心的掙扎,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發現她如此疲倦,面色慘白,完全不像同齡健康活潑的孩子時,我知道自己應該思考這個問題,這是一種責任。然後,我發現“偉人”這個最近不太常見的概念其實有點像一束強光,會讓人看不清楚,甚至暈眩而無法思考。當然,大部分的人是不會出現這樣的症狀的,因爲我們習慣拒絕強光所帶來的刺激,我們喜歡戴上墨鏡而不知不覺逐漸遠離強光背後的偉大心靈。我發現這樣敢于直視這樣強烈光線的孩子竟是如此勇敢堅強。

最後,還有一些話要對老妹一個人說:

老妹,有一天,你會擁有一顆成熟的偉大心靈。我堅信。

老妹,我會一直陪伴你。我深愛你、深愛我們可愛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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